2011年4月23日下午，我专程到医院看望了1950年代归国的留美科学家颜鸣皋。今年是颜鸣皋回国60年，也是20年后我再次采访他。访谈期间，颜鸣皋主要讲述了他出国前的经历、在美国留学期间被关押的经历、回国后的工作安排及文革期间受迫害的情况。
王德禄再次采访颜鸣皋所摄，2011年 王德禄采访颜鸣皋所摄，1990年
采访颜鸣皋时，颜鸣皋告诉我，1950年10月，他已经订好了回国的船票，上船前两个星期，两个彪形大汉（美国联邦调查局官员）找到实验室，以“非法居留”的名义把他带走了。当时颜鸣皋被拘留在纽约的埃利斯岛（美国专门关押外国移民的地方）。刚去的时候，警卫在他的名字旁边加了“Red”（赤色分子）三个字母。他们被关押的地方，四周都是高墙。他们白天在广场上活动，晚上睡在铁丝网宿舍里。和颜鸣皋住在一起的，大多数是南美洲一些国家的移民，这些人都是偷渡来美国的，属于非法居留。颜鸣皋在被关押的时候强烈抗议，两三天后警卫人员终于允许他给学校打了一个电话。颜鸣皋给学校说自己被FBI抓走了，并且当着狱警的面扬言，如果不释放他，他就要绝食抗议。此时，颜鸣皋的同学才知道他的去向。颜鸣皋被关押了4天就出来了，当时他的同学帮他交了2000美元的保释金，而且大部分保释金是他在耶鲁大学的同学刘有照的父亲资助的。颜鸣皋还说，当时刘有照的父亲在香港，家里很有钱。颜鸣皋被释放出来以后，美国政府允许他在美国工作，但是不允许他出境。颜鸣皋请了一位律师，将美国联邦调查局告上法庭，理由是非法拘留。当时他为了筹集打官司的资金，把汽车都卖掉了。最终颜鸣皋赢了官司，并退还了保释金。颜鸣皋回国前把这些钱还给了当时的资助人。后来颜鸣皋被美国驱逐出境了。
据颜鸣皋说，他猜测自己被美国政府抓走有两个方面的原因。一个原因是，他是留美科协的骨干，曾负责《留美科协通讯》的通信工作。联邦调查局抓他是想杀一儆百。第二个原因是，颜鸣皋负责与国内联络，收集国内来信，了解国内情况。因为1949年葛庭燧等人回国后经常给颜鸣皋写信，颜鸣皋担任联络人。不过，颜鸣皋后来又说，他曾在纽约大学工程学院参与钛合金的研究工作，美国联邦调查局开始钛合金合同牵涉到陆军军部的秘密，后来发现他们搞的是外围的、基础性的研究，没有什么可保密的，很快把他放出来了。
当我问颜鸣皋都有哪些人被美国政府关押过？颜鸣皋说：“1949-1951年回国的这些中国学生被抓起来的不多，西岸有钱学森，东岸有黄葆同和我。”据颜鸣皋说，当时黄葆同也被关押在埃里斯岛。至于黄葆同为什么被抓起来，他不清楚。而黄葆同被关押的时间长一些，原因是没有人出保释金。黄葆同直到1955年才回国。颜鸣皋还说，当时李恒德在美国也被画地为牢了。当年美国政府不允许李恒德走出费城边界。中国留学生被扣押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国内。
颜鸣皋是1951年2月份乘坐“克利夫兰总统号”回国的。在从香港到广州的船上，《南方日报》的记者特意在船上采访了他。回国内后，1951年3-4月，政协在北京中山纪念堂举办了一次专题报告会，请他讲述在回国过程中受迫害的经历。当时北京一些单位的专家、教授参加了报告会，其中就有时任中国科学院副院长吴有训。当时吴有训邀请颜鸣皋去中国科学院工作，但是颜鸣皋已经答应了去北京工学院了。后来中国科学院要在东北选址筹建金属研究所。吴有训让颜鸣皋陪同他一起去。当时他们一行五人在沈阳、鞍山、大连、长春、哈尔滨等地进行考察，最终决定选址于沈阳。这其中一个原因就是沈阳离鞍山比较近，鞍山是钢铁工业比较发达。
1951年后，国内接连不断的开展了一系列政治运动。“文革”期间，从国外回来的人都给扣上了“特务”的帽子。颜鸣皋也未能逃过此劫，他说：“当时各式各样的罪名我全都够得上。”在审问期间，红卫兵问他那一批留学生，出国前为什么没有参加集训？因为颜鸣皋1944年考取了国民党组织的留美生。当时国民党派到美国的自费生都要接受集训，还要加入国民党。美国人不同意这种做法，所以他们那一批免除了集训。红卫兵不了解内情，所以才有了这样的审问。颜鸣皋说，不集训是为了隐瞒实情。
当我向颜鸣皋索要留美老照片时，他说：“当年我在美国留学时拍了很多照片，但是‘文革’期间都烧掉了。破四旧的时候凡是穿旗袍的、穿西服的照片都要烧掉，甚至从美国带回来的一厚摞10寸双面密纹唱片也被要求砸碎。当时是红卫兵让我自己用锤子亲手砸碎的。那些唱片（每个交响乐章一张）每张10美元。那时候10美元是很值钱的。现在想来，感觉太可惜了。”
访谈期间，颜鸣皋还告诉我，1950年7月1日，他开始在国内参加工作。那时候我们国家有规定：只要在美国留过学且在美国有一年以上工作经历的留学生（指的是在留美科协做过事情的，比如理事、监事、干事等）都属于归国华侨。颜鸣皋说他自己就是归国华侨。2009年，他还被评为“全国侨界十杰”。
当我问到是否曾有人给他写过传记，颜鸣皋表示，以前家乡给他写过一本传记，那是一个小本子，以颜鸣皋的生活经历为主。最近，他的学生也给他写了一本传记。这本传记主要讲述了他所从事的技术方面的工作和取得的成就。现在传记的稿子正在进行审阅，计划四月份出版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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