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和
不知为何，读完张楚小说《良宵》，让我立刻就想起了汪曾祺老先生的名著《受戒》，之后又想起告老夫子那句古话：“食、色，性也。” 为什么会有这种联想？闭目静思，或许是因为这两部小说都让我觉得一种震撼之美、“小”说之美吧——《受戒》跳过“食”写“色”，营造了一种轻盈若世外桃源一般的空灵、诗意之美；《良宵》直接写“食”，抽丝剥茧、让人身心为之震颤。除此之外，两部短篇均塑造了几个栩栩如生的次要人物、都把“爱”写到了极致，恐怕也是导致我由《良宵》想到《受戒》的一个重要因素吧！ 就文本而言，《受戒》的单纯、明朗和男女主人公纯朴的爱恋相得益彰，《良宵》的内涵与外延、深度和震撼力，相比《受戒》则有过之而无不及。对次要人物的刻画，《良宵》则更具浮雕感——当然，这和汪曾祺老先生对次要人物随心所欲的叙写不同。 上午，就接到了大儿子的电话。她没想到儿子会给她打电话。他说话向来简洁。他在电话里说，妈呀，你生日快到了，还记得吧？有个香港大公司的老板，做了你一辈子的戏迷，专门从香港飞过来，要给你隆重的庆祝一下，光赞助费就掏二十万。你过几天拾掇拾掇，赶快回省城吧。……“那你就死那儿吧！永远别回来！”儿子在电话里咆哮起来，“反正这辈子你的命比草还贱！有福也不会享！” …… “刘三姐”一把将碗筷夺过，顺势扔进垃圾桶，又匆忙提了垃圾桶快步出屋。显然，这个麻湾唯一的“女光棍”是被彻底吓着了。……“刘三姐”也伸着脖子缩在人群里，几度想踏上前来，又都犹豫着退回去。 …… 他忙呀，比奥巴马还忙，这才没顾上那孩子。再说了，孩子有毒，人还是少接触为好。“他的事你就别操心了，”最后村长打着哈欠说，“我跟书记会解决好他的事。如果有问题，也只是时间上的问题。”……出了院门，村长赫然就堵在门外。他皱着眉头瞥她一眼，又瞥了瞥馒头，铁青着脸说：“真是个老古董。你没长耳朵吗？嗯？拿我说话当放屁吗？嗯？” 老太太没吭声，径自朝前走。村长一愣，随即吼道：“站住！你给我站住！”老太太仍是走自己的。村长三步并作两步过来，一把扯住她衣襟：“你给我回去！回去！不是说了吗？没你的事！” …… 短短500字，让“不孝子、刘三姐、村长”三个次要人物跃然纸上！ 毋庸置疑，《受戒》和《良宵》是两部堪称完美、堪称经典的短篇小说。而两部小说的结尾，也同样余韵犹存—— 《良宵》的结尾： 她装作没有听见，只是将腰俯得更低，胸腹几乎就要贴上地面，手里抓住花草茎叶，身如脱水的弯狗虾般一拱一拱朝坡上蹭。当眼前蓦然出现一只瘦骨嶙峋的小手时，她不禁抬起脖子瞅了瞅。……当孩子冰凉的小手紧攥住她榆树皮似的掌心时，老太太身上忽就有了气力，手脚在瞬间就热了起来。有那么片刻，老太太确信双腿其实就踏在棉花般洁净干燥的云朵里，每向上微微跨一小步，就离天空和星辰更近了半尺。 《受戒》的结尾： 英子跳到中舱，两只桨飞快地划起来，划进了芦花荡。芦花才吐新穗。紫灰色的芦穗，发着银光，软软的，滑溜溜的，像一串丝线。有的地方结了蒲棒，通红的，像一枝一枝小蜡烛。青浮萍，紫浮萍。长脚蚊子，水蜘蛛。野菱角开着四瓣的小白花。惊起一只青桩（一种水鸟），擦着芦穗，扑鲁鲁鲁飞远了。 从两部小说的结尾，同样不难感受到《良宵》的沉重和《受戒》的轻盈。 …… 这个周日，因为阅读了张楚的小说《良宵》而倍感惬意，又因为《良宵》带给我不一样的阅读快感而对《良宵》、《受戒》、《如果大雪封门》等“‘小’说之美”倍感赞赏。 （短篇小说《良宵》，作者：张楚，原载2011年第2期《天涯》）
一和居 二〇一八年三月十一日
张楚，1974年生，唐山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河北文学院合同制作家，在《人民文学》、《收获》、《十月》、《当代》、《中国作家》、《山花》等杂志发表过若干小说。著有中短篇小说集《樱桃记》、《七根孔雀羽毛》、《夜是怎样黑下来的》、《野象小姐》等。2014年，作品《良宵》荣获第六届鲁迅文学奖短篇小说奖；2017年12月，获得第二届“中华文学基金会茅盾文学新人奖”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