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和
崇尚节俭的语词、诗文可谓比比皆是。最著名的例子是唐代大诗人李绅《悯农二首》中的一句话“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尽管把这句话从整首诗中提取出来用作倡导节俭不无断章取义之嫌。其次是2013年1月16日由国土资源报副社长徐侠客在腾讯微博发起的“光盘行动”——在这种文化背景下，“勤俭节约”被升华为“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倡导节俭，反对浪费”深入人心，“打包带走”因此成为时尚。殊不知，“勤俭节约”的深层次原因不是“粒粒皆辛苦”，而是因为“穷”——我母亲就是一位过惯了“穷日子”的八十岁老人，每餐饭哪怕吃得撑胀，也决不舍得倒给“乖狗大圣”（我们家巨大的宠物）吃，而只让“乖狗大圣”吃我给它邮购的、比剩饭昂贵许多倍的狗粮。“乖狗大圣”是我父母这几年的忠诚陪伴，你能说把剩饭给“乖狗大圣”吃是浪费吗？可我母亲就是这么固执地认为。 毋庸置疑，中国女人就是“勤俭节约”这一“中华民族传统美德”最主要的传承者。而河南作家乔叶的中篇小说《四十三年简史》，就为我们刻画、叙写了这样一位中国女人，并且是一位中国知识女性。 小说共计四万字，分“学业、零食、高处、吃肉、五哥、省城、男女、拳头、华衣、心病、女儿、升迁、清场”十三章。小说主人公没有名字，第三人称的叙述方式，第三人称的“她”就是小说主人公的代名字——她出生于上个世纪70年前后的农村，母亲是小学一年级教师；她从小学、初中、中专到镇政府文员、县报编辑、打印社幕后老板、省报编辑和中层；她从初恋到结婚，从两地分居到初恋再相见、到婚内有关利益的性，再到离婚后独居——她没有爱情，只有变了味的初恋和最终离异的婚姻，以及婚内外不疼不痒的性；她从小到大被“穷”和“富”包围着，儿时穷的比照是“标杆”，成年后富的比照是“豆腐心”，及至人去屋空，多年的节俭成为“心病”，最终只能以无奈“清场”宣告善始善终。 基本可以这样说，这部小说把崇尚节俭的中国女人乃至中国知识女性的可歌可泣可敬写到了极致，而乔叶不动声色的叙述更是让人读后掩卷沉思——如果你是一名女性，读完小说后你会自问：这样的人生可取吗？没有答案。或者说，聪明的乔叶只给你展现现实，不负责解答这一宏大主题。 小说最精彩的部分当属对于“穷”和“死亡”的叙写：“穷是会让人发疯的。富不会。那些发疯的富人，其实也还是穷。他们的病根，还是穷。他们的外表治愈了穷，内心里没有。穷根儿很泼皮，很强悍，很硬朗，扎得很深。”……“在最后的昏迷到来之前，她对女儿说：‘骨灰盒随便买一个，能用就行。骨灰随便撒在哪块地里，做肥料挺好的’”——如果说这种至死节俭的思想也是小农意识，那么，这种小农意识可歌可泣。她母亲的死：“她有高血压，信了耶稣以后就不再吃降压药，突发了脑溢血。”她的死：“这个悲伤的少女并不知道，远远看去，她母亲的身体仿佛是一堆不成形的大便，被什么巨兽刚刚排出体外。也仿佛是一堆陈旧的金子，被什么人刚刚从古墓里挖掘出来。”——至此，极具节俭意识的中国女人的悲歌在乔叶满怀深情的叙写中达到高潮：中国女人的价值，可以是滋养万物的一堆大便，也可以是被忽视的价值不菲的黄金。 结构方面，乔叶在这部小说中采用了顺时序叙写方式，每一小节均有点睛之笔，所以洋洋洒洒四万字，读起来非但不觉得沉闷，而且能够哄着你一口气读完。 中篇小说《四十三年简史》，作者乔叶，原载2017年第11期《人民文学》，2017年第12期《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2018年《小说月报》中长篇专号1期转载。
一和居 二〇一八年三月二十四日
乔叶，女，生于1972，汉族。河南省修武县人，1993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河南省文学院专业作家。，中国作协会员，河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著有长篇小说《认罪书》《藏珠记》，小说集《最慢的是活着》，散文集《天使路过》等。曾获鲁迅文学奖、郁达夫小说奖、庄重文文学奖、华语文学传媒大奖、人民文学奖等奖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