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和
儒家学派创始人孔子在《论语•为政》中说过这样一句话：“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这是孔子对自己一生的概括，说他从不间断学习，而且每隔十年就会有较大的进步，直至晚年达到最高境界。这句话中的而立、不惑、知命、耳顺也因此成了三十岁、四十岁、五十岁、六十岁的代名词。 因为过了而立、不惑之年，到了“知天命”的年纪，所以，对什么都看淡了，再没有少年时的异想天开、青年时的雄心勃勃和刚刚步入中年时的踌躇满志。每天早上骑着自行车出门溜达十里、八里活动一下腰椎、颈椎，然后送孩子上学，然后泡壶茶细酌慢品，顺带上网浏览一下新闻、看看股市涨跌，然后午饭、午睡，睡醒后看会儿书，傍晚下楼去接孩子回家……如此，周而复始，尽管枯燥无味，却也心静如水，感觉人生就是一过程，这样平平淡淡、无忧无虑、浑浑噩噩到老，甚好。没想到一个人的一席话，让我再也无法继续这种心如止水的生活，这个人就是周振学。 最早认识周振学是一九九九年。那时候刘向阳老师还没有退休，我怀揣着少年时的梦想从八百里外的秦川回到汉魏故都许昌，在解放路东寿昌里巷口开了一家只有一间门面房的饺子馆，忙里偷闲写写小说散文、投投稿，尽管收获甚微，却也乐此不疲。同时，又因为长期以来居无定所，所以，投稿时寄信人地址就只能写县文联，编辑来信、退稿、样刊则由时任县文联主席的刘向阳转交，一来二去，就和刘主席有了许多交际。 一天傍晚，刚出完摊儿，一扭头，看见刘主席推着他那辆骑了许多年的破自行车和一位戴鸭舌帽、穿黑色毛呢上衣、脸面黑瘦、夹着一个公文包的中年男子并肩朝我走来，我笑了笑。扎稳自行车，刘主席说，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尚集镇教育办主任周振学，周老师自费出版了两部长篇，第一部是《希望》，第二部是《刘老师和他的学生们》，在省内文坛和教育界引起了巨大反响，目前正在创作第三部长篇……因为那时候心比天高、年少轻狂，所以并不认为作家自费出书是一件值得肯定的事，并不觉得周振学自费出版了两部长篇小说有多么了不起，所以只是客套地称赞了两句。这天傍晚我们三个人边喝边聊，不知不觉，两瓶白酒就底朝天了。至于喝的什么酒、吃的什么菜，现在均已模糊不清了，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你一句、我一句、他一句谈论不休的，必然是文学——也只有魂牵梦绕的文学，才会产生如此强大的凝聚力。只是，没想到再见周振学，时间已然过去近二十年！更没想到的是，再见周振学，我和他闲聊的，竟然还是文学。 那是一个暖融融的冬日，午睡起来我和妻子一块下楼散步，刚在小区花圃中阳光下的凉椅上落座，看见一位似曾相识的老者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地走过来。我疑疑惑惑地问：“您是周振学老师吗？”老者答：“是，我是周振学。您哪位？”周振学没认出我，我一点也不觉得吃惊，毕竟，此前我和他仅有一面之交，印象不深或者忘了我是谁均属正常，让我吃惊的是，周振学何以在此？何以就半身不遂了？一番寒暄后得知，这个小区建成后周振学就搬了过来，三年前不幸患脑梗塞导致半身不遂，病愈出院后一直坚持康复锻炼，每天上午和下午都会在小区内走一圈，而我除了清早、傍晚接送孩子，多数时间习惯于宅在家中，所以，尽管和他同住一个小区长达九年之久，但却不曾再次谋面。 或许是出于好奇，或许是因为心中有一个文学情结在作怪，这样坐了一会儿、聊了一会儿，我突然话题一转，问：“周老师今年高寿？”周振学答：“满七十六了。”又问：“周老师现在还写小说吗？”没想到他的回答更爽快：“写！怎么不写呢？第五部小说出版后，我就开始着手写第六部，住院时中断了一阵子，现在每天最多能写两个小时。”这让我吃惊，让我汗颜，让我瞬间无语，让我顿时觉得无地自容，同时，也让我肃然起敬。沉默了好大一会儿，我略带歉疚地没话找话说：“周老师这么大年纪了，手脚又不方便，还写它作甚？再说了，自费出书是一桩赔钱赚吆喝的买卖，不如省点力气锻炼锻炼身体。”周振学笑了笑，缓缓吐出一口烟雾，说：“是啊，我大女儿也这样劝我，可让我放弃写作，还真不是一个好主意！人活着总得干点什么、总得有个念想吧，不然的话，就只能坐着等死了。”想想也是！ 夕阳西下的时候，周振学老师起身回家。望着他拄着拐杖、一步一低头、步履蹒跚的背影，我心里五味杂陈，久久不能平静。或许，正像他这么多年来习惯了戴鸭舌帽、穿黑色毛呢上衣一样，写作早已经融入他的生活，成了他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周振学老师离开后，妻子又开始絮叨了：“看看人家周老师，年过古稀、行动不便尚且怀揣梦想！再看看你，刚刚过了五十就开始虚度光阴了……”我无言以对。于是又想起孔老夫子那句老话：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命，六十花甲，七十古稀……还是七十有梦？
一和居 二〇一八年一月二十日 2018年2月3日《许昌日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