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和
脸还是脸，大了一圈。眼还是眼，花了。头顶没长眼，不知青丝尚留几许。原本就个子不高，再加上小腹日渐凸出，愈发显得腿短。妻调侃，说你这一身膘，往案板上一搁，就是一座肉山，绝对能卖个好价钱。我笑笑。男人五十，已不大在意周围的目光，美不美，帅不帅，均不放在心上。 周一至周五是法定的工作时间。每天清晨，早早从旧梦中醒来，洗漱，泡茶，打开电脑上网浏览新闻，七点整准时下楼送孩子上学。老大在县三高读高二，住校；老二读小学六年级。两个儿子还算争气，学习成绩不错，基本不用操心。 从家居的小区出发，沿劳动路向北，左转进入华佗路，过立交桥，在解放路北段停顿一下，眼望着儿子走进小学的大门，之后继续骑车向北，慢慢悠悠开始骑行晨练。我不是山马党，没有专业的头盔和服装，每天早晨独自环绕西城区一周，一路东张西望，历时一个半小时，行程十多公里。五六年坚持下来，腰椎、颈椎病再没复发，小儿子也在山地车后座上一天天、一年年长大。 晨练结束，在小区附近的超市里购买一点日常所需，然后上楼，重新在书房里坐定。 有一份工作，不用坐班，只需要在规定的时间内时不时敲打键盘，面对网络发表一些模棱两可的观点。都是老生常谈。薪酬还算不错，够养家，有节余，无衣食住行之近忧，有坐吃山空之远虑。有一种爱好，自诩为文学，或深夜，或凌晨，或一挥而就，或字斟句酌，或洋洋万言，或短小精悍。偶尔文章见诸报刊，时常投稿泥牛入海。自古有文人相轻一说，殊不知，同城、同龄的谁谁或者谁谁或者如日中天，或者斩获大奖，必先睹为快，而后击节叹赏。那种喜悦，远比自己敲打了一篇自我感觉良好的美文还要畅快。 男人五十，成名成家的雄心壮志还在，但已经远不如年青时那么张狂、热烈，更趋向顺其自然，更享受深度阅读所带来的快感，以及，结构文章、斟酌字句时的悠然。 晚饭后散步也是每天必不可少的健身项目。所谓“饭后百步走，能活九十九”。或者西湖公园溜达几圈，或者沿护城河周游一遭。我在前面走，妻在后面跟，一路家长里短，没有了年青时的手挽着手、肩并着肩，间或也提醒一声、扶持一把。男人五十，四肢和肠胃功能开始减退，不锻炼不行。 周六下午两点驱车前往城南县三高。老大中招考进特优班，每两周休息一天。县三高门前道路两旁的停车位不少，接孩子的车辆更多。三点放学，晚去一会儿，就要步行几百上千米。走点路事小，浪费孩子的时间事大。时常翘首以待，自忖如今孩子不易，十年寒窗，争分夺秒，只为临门一脚，考进重点院校，就业压力减少，犹如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哪像我等老朽，中专技校，学历不高，工作全包，工资不少。及至听闻月考失利，又开始念叨“少小不努力”；如若短信通知班名提升，则不禁沾沾自喜。少顷，儿子走出校门，上车坐下。 一路无话，专心看路，紧盯红灯、绿灯，争取儿子早点归家。 周日上午给父母洗澡。父母一生辛劳，均已到耄耋之年。父亲年长几岁，饮食尚可，步履蹒跚，因为患有难以根治的“慢阻肺”，所以每天早上都会干咳一阵子，惊心动魄，撕心裂肺，须臾也离不开开水和润肺、润喉的药物。母亲尽管相对年轻，但因为骨刺难除，所以举步维艰。简单说，父母均已到了不能独自下楼活动的地步，非但日常生活不能自理，而且一阵子清醒，一阵子糊涂——清醒时像个大彻大悟的哲人，糊涂时像个年幼无知的孩子。 有时面对记忆混乱、目光呆滞、言语颠三倒四的父亲或者母亲，我会忽然想起那些被父母万般呵护的岁月，以及那两句老话——“你养我小，我养你老”、“你陪我长大，我陪你到老”。有时正在给父亲理发、刮胡子，或者正在给父亲剪脚趾甲，正在往父亲干涩、松弛的皮肤上打香皂，我会突然间停顿下来，惶惶然而若有所失。有时医院陪床，望着病榻上白发苍苍的父亲或者母亲，心中会有一丝感伤，所谓“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有时夜深人静，与妻感慨人生，聊及父母现状，又觉得长命百岁未必就是福分……有时也会叫来儿子一起给父亲洗澡，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于让其知晓乌鸦反哺的道理。男人五十，经历了太多的生死和苦辣酸甜，对生命的理解趋向平平淡淡，即使大喜大悲出现，表现也会相对漠然。 也有悠闲的时候，譬如五一、十一、春节，譬如儿子高一升级考试成绩优异，再譬如爱好换成了钞票。每当此时，或与家人共享，或邀一二老友，寻一僻静老店，一壶老酒、两碗烩面、三双筷子、四碟小菜，那种惬意，每每自叹人生也不过如此。 也有郁闷的时候。郁闷之时，一个人独坐书房，一包烟，一壶茶，一根窗棂看半天。在烟雾缭绕之中，纠结慢慢舒展，烦恼逐步消散。 男人五十，再没有打不开的心结、解不开的疙瘩。
一和居 二〇一九年八月四日 2019年11月23日《许昌日报》
